作者:刘文灿
摘 要
在美国专利文件的权利要求书中,时常看到一套采用所谓的“单元加功能”(means-plus-function;下称“MPF”)形式的权利要求,其往往组合若干诸如means for processing data(用于处理数据的单元)之类的表述。
本文围绕根据美国专利法MPF撰写方式的意义进行了介绍。结合美国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去年做出的MTD Products Inc. v. Andrei Iancu (Fed. Cir. 2019)一案的判决,本文就如何判断是否是MPF术语进行了阐释。通过包括Aristocrat v. International Game Technology (Fed. Cir. 2008)在内的若干判例和决定,本文分别介绍了MPF术语在涉及软件发明、IPR(inter partes review)程序时的特殊规定并且对相关法条中提及的“及其等同物”进行了补充说明。
关键词:单元加功能,美国专利法,软件发明,等同,MPF
在美国专利文件的权利要求书中,时常会看到一套采用所谓的“单元加功能”(means-plus-function;下称“MPF”)形式的权利要求,例如:
1. An apparatus …, comprising:
a means for doing …;
…
a means for doing …; and
a means for doing ….
其中,“a means for”常被译为“用于……的单元/模块/装置”,“for”后跟的语句通常为动作,例如a means for modulating the radar waves to be transmitted[①]。
那么,这种撰写方式根据美国法有什么样的特殊意义?本文将围绕这一话题展开介绍。
这种撰写方式的直接依据来自于成文法[②]。根据美国专利法第112条第6款(或第f款)[③],当权利要求的元素被表达为用于执行指定功能的单元(means)或步骤而不记载支持其的结构、材料或动作时,该权利要求应当被解释为涵盖说明书(specification)中描述的对应的结构、材料或动作及其等同物[④]。更通俗地说,在权利要求中没有记载其结构时,用于执行功能的单元由说明书中的对应结构及其等同物限定。
作为对比,解释权利要求的一般性原则为,借助于说明书解释权利要求而不允许将元素(limitation)从说明书加入权利要求中对权利要求进行限定[⑤]。解释两种权利要求的方式和效果上的区别容后详述。
美国作为英美法系的代表,自然应当结合判例来理解其法律。这一节将围绕MTD Products Inc. v. Andrei Iancu (Fed. Cir. 2019)一案介绍如何认定一权利要求术语是否属于MPF术语,亦即是否受美国专利法第112条第6款的支配。
于2019年8月12日,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做出了这个关于MPF的教科书式的判例。上诉法院在短短15页的判决书中清楚地阐述了如何判断一个特定权利要求术语是否是MPF术语。
该案系争专利为美国专利第8,011,458号(下称“'458专利”)。起因于Toro 公司(下称“Toro”)针对MTD Products公司(下称“MTD”)所拥有的'458专利的权利要求1-16发起IPR(inter partes review)程序(类似于我国的专利权无效宣告程序)。美国专利商标局的专利审判和上诉委员会(下称“委员会”)认定权利要求术语“机械控制组装件”(mechanical control assembly)不属于MPF术语,并据此做出了不利于MTD的决定。MTD上诉至联邦巡回上诉法院。上诉法院认定“机械控制组装件”是MPF术语,据此撤销了委员会的决定,并将该案发回。
关于判断一个特定权利要求术语是否是MPF术语、或者说是否受第112条第6款的支配,上诉法院首先归纳和总结了相关法律,特别是先前判例。
基于判例Williamson v. Citrix Online, LLC (Fed. Cir. 2015)[⑥],上诉法院指出应当首先查看系争术语是否采用了“单元(means)”一词。如果没有采用该词,则推定该术语不是MPF术语。该推定可以通过证明该权利要求术语未记载充分明确的结构或者记载了功能而未记载用于执行该功能的充分结构来推翻。就判断一权利要求术语是否是MPF术语而言,本质的问题是该术语是否能被该领域普通技术人员理解为具有足够明确含义的结构名称。
上诉法院进而指出,诸如“模块(module)”、“机构(mechanism)”、“元素/元件(element)”以及“装置(device)”之类的一般性术语经常被用来替代“单元”,并且用于描述特定功能而非充分明确的结构。但是,即使一权利要求中存在一般性术语后跟功能的形式,也不能直接将其认定为MPF术语,因为该权利要求中的其他语言可能为该术语提供结构[⑦]。
此处笔者试举一例以略作阐释。当一装置权利要求中包括“用于执行……功能的元件”时,尚不能断定该术语是否是MPF术语。若该权利要求的其他部分中存在诸如“所述元件具有从钢壳壁向内延伸的隔板”之类的结构性描述,则所记载的结构可能被认为具有充分明确的结构,从而排除第112条第6款的适用。
最后,上诉法院指出,无论是否涉及MPF术语,都应当依据书面描述(written description)[⑧]来解释权利要求。例如,专利权人可以通过在说明书中阐述系争权利要求术语不同于其通常含义的定义来为该术语提供新的结构性定义。需要注意的是,专利权人必须清楚地表达重新定义该术语的意图。否则,不得将实施例中的结构加入到该术语中。
此处的逻辑稍显复杂、同时又十分关键,因此笔者根据对上诉法院意见的理解略作梳理。一方面,当判断一术语是否是MPF术语时,将涉及该术语是否有充分明确的结构的问题。此时,应当考虑该权利要求中对该术语的结构性描述,但不得将说明书中与该术语相关的结构纳入考虑,除非该结构来自于说明书中对该术语的明确的重新定义。另一方面,当该术语已被认定为MPF术语时,其范围不仅如其他权利要求术语一样受到权利要求语言的约束,还由说明书中公开的与该术语相对应的结构限定。该案例中,上诉法院认为委员会所犯的错误之一正在于当判断是否是MPF术语时就将说明书中的结构纳入考虑。下一小节对此进行了补充说明。
在讨论了相关法律之后,上诉法院开始分析该案中的术语“机械控制组装件”是否是MPF术语。
笔者将权利要求1翻译如下(粗体变化以强调了系争术语)[⑨]:
1、一种能够进行小半径转弯的车辆,包括:
框架;
左驱动轮和右驱动轮,二者都耦合到所述框架;
两个独立的左驱动单元和右驱动单元,所述左驱动单元经由轴耦合到所述左驱动轮,并且所述右驱动单元经由另一轴耦合到所述右驱动轮;
耦合到所述框架的转向装置;
耦合到所述框架的速度控制构件;以及
机械控制组装件,其耦合到所述左驱动单元和所述右驱动单元,所述机械控制组装件被配置为基于从所述转向装置接收的转向输入和从所述速度控制构件接收的速度输入来致动所述左驱动单元和所述右驱动单元;
所述机械控制组装件被配置为使得:如果所述速度控制构件从(a)前进位置变换为(b)在所述转向装置的第一右转位置被保持的同时的倒退位置,则所述左驱动轮将以第一倒退速度在倒退方向上旋转,并且所述右驱动轮将以小于所述第一倒退速度的第二倒退速度在相反方向上旋转,其中,在所述前进位置中,所述左驱动轮正在以第一前进速度在前进方向上旋转,并且作为所述转向装置正在所述第一右转位置中的结果,所述右驱动轮正在以小于所述第一前进速度的第二前进速度在前进方向上旋转。
与本文相关地,独立权利要求9与独立权利要求1基本相同,仅新增了一个元素。其翻译如下(粗体变化以强调了系争术语)[⑩]:
所述机械控制组装件还被配置为:当所述速度控制构件在最大前进位置并且所述转向装置在最大转向位置时使得所述车辆执行零半径转弯。
首先,在初步判断之下,上诉法院认为术语“机械控制组装件”类似于受第112条第6款支配的一般性术语,因为该术语本身没有向该领域普通技术人员传达充分明确的结构。结合权利要求语言的其他部分,该术语主要是功能性的。其中,关于机械控制组装件“耦合到所述左驱动单元和所述右驱动单元”的描述传达了结构,而关于机械控制组装件“被配置为”执行动作的大段描述是功能性的。
其次,根据上诉法院,委员会采纳MTD所提供的外部证据也没有问题。具体而言,MTD的专家证言显示“机械控制组装件”在通常意义下无法让该领域普通技术人员想起任何特定结构;MTD还列举了多份公开文件以显示“机械控制组装件”被用于描述具有不同功能的多种结构。Toro均未质疑。
作为第三点,上诉法院指出,委员会的错误之处在于其依赖于说明书中对“Zero Turn Radius(零转弯半径;ZTR)控制组装件”的描述得出了“机械控制组装件”具有确立的结构意义的结论。虽然双方均同意说明书中的“ZTR控制组装件”是对应于权利要求中“机械控制组装件”的结构,但是MTD并未认可说明书明确定义了权利要求术语“机械控制组装件”。根据上诉法院的解释,对MPF术语的解释分为两个步骤。只有当已经通过第一步认定了该权利要求术语是MPF术语时,第二步才在说明书中识别出执行权利要求中所要求保护的功能从而“对应于”该MPF术语的结构,并进而确定该术语的保护范围。换句话说,只有在已经确定了是MPF术语的第二步中才涉及到权利要求中的MPF术语“对应于”说明书中的结构的问题。上诉法院指出,委员会错误地合并了两个步骤,将说明书中的对与“机械控制组装件”相对应的结构的描述作为第一步中认定该权利要求术语具有充分明确的结构的依据。
在驳斥委员会的意见之后,上诉法院审阅说明书并认为说明书并未将权利要求中的“机械控制组装件”定义为实施例中的“ZTR控制组装件”。事实上,说明书中并未出现“机械控制组装件”,更谈不上对其进行重新定义。不仅如此,由于权利要求9中明确将执行零半径转弯的能力添加到“机械控制组装件”中,因此“机械控制组装件”本可以不具有零半径转弯的能力。由此可见,“机械控制组装件”的范围宽于“ZTR控制组装件”。
最后,上诉法院认为委员会对审查历史的解读有误[11]。根据上诉法院,委员会错误地将审查历史中的缺乏上下文且模棱两可的陈述作为决定性依据。
作为结论,上诉法院认为证据以及委员会做出的事实认定显示权利要求术语“机械控制组装件”是MPF术语。
上文中已经提到根据第112条第6款的规定,MPF术语的范围由说明书中公开的对应结构及其等同物限定。美国专利法知名学者Lemley教授曾以一个简单的示例对适用该条款的效果进行了说明:
假设专利权利要求包括元素“用于处理数据的单元”。字面地解读而不参考第112条第f款,该语言将涵盖任何可能的用于处理数据的单元,包括任何计算机,也包括计算器、算盘、笔和纸并且甚至包括人类大脑。第112条第f款允许使用这种功能性语言,却并不允许其覆盖任何执行数据处理功能的单元。相反,该权利要求将被限定为在专利说明书中实际描述的特定的“用于处理数据的单元”(例如,iPad)“及其等同物”[12]。
由此可见,与通常的权利要求元素相比,MPF元素的范围较小[13]。换句话说,其为权利要求提供更高的稳定性,相应地在认定侵权时较为不利。可以看到,在上述MTD Products Inc. v. Andrei Iancu一案中,MTD也正是在面对自己的专利被无效的危险时主张“机械控制组装件”是MPF术语,以寻求更高的专利稳定性。
下文将介绍MPF术语在几种特殊情况下的效果。
既然MPF术语的范围由说明书中公开的对应“结构”及其等同物限定,那么一个呼之欲出的问题是——软件发明的所谓“结构”是什么?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在2008年做出的经典判例Aristocrat v. International Game Technology (Fed. Cir. 2008)[14]中解答了该问题。简言之,在计算机实现的发明的上下文中,该“结构”就是算法。
Aristocrat案系争专利为美国专利第6,093,102号(下称“'102专利”),其涉及一种允许玩家选择获胜的符号位置组合的电子投币机。作为'102专利的拥有者及独占被许可人的原告(统称为Aristocrat;上诉人)在内华达州地区法院提起侵权之诉,主张被告(统称为IGT;被上诉人)侵犯'102专利。地区法院认定该专利所有权利要求因缺乏明确性(definiteness)而无效。
该专利的权利要求1的中译文如下(粗体变化以强调了系争术语)[15]:
一种游戏机
具有显示单元,其被布置为显示多个符号,所述多个符号采用具有n行和m列的阵列的符号位置的显示格式,
游戏控制单元,其被布置为控制显示在所述显示单元上的图像,
所述游戏控制单元被布置为当符号的预定组合以由玩游戏的玩家选择的符号位置的预定排列显示时支付奖品,所述预定排列在所述阵列的每列中包括一个且仅一个符号位置,
所述游戏机的特征在于,选择单元提供以使得玩家能够通过选择所述符号位置中的一个或多个符号位置来控制一个或多个预定排列的定义,并且
所述控制单元针对当前游戏定义一组预定排列,所述当前游戏包括由所述玩家选择的所述符号位置的每个可能组合,所述一组预定排列在所述显示单元的每列中具有一个且仅一个符号位置,
其中,对于任何一场游戏而言所述预定排列的数量是乘积k1 . . . x . . . ki . . . x . . . km的值,其中,ki是已经由所述玩家在所述显示器上的n行乘以m列的符号位置的第i列中选择的符号位置的数量(0 <i≤m并且ki≤n)。
在审理过程中,地区法院注意到原被告双方均认可术语“控制单元[16]”是MPF术语,继而指出该术语范围必须由说明书中公开的结构外加该结构的任何等同物限定。如果说明书中未公开结构,则该权利要求元素缺乏特定性(specificity),导致整个权利要求因不明确(indefiniteness)而无效。Aristocrat主张与“控制单元”的功能相对应的结构是被适当编程的标准的基于微处理器的游戏机。然而,地区法院认为,系争专利的说明书中未公开用于执行“控制单元”的功能的特定算法,所主张的结构不足以满足第112条第6款的要求,因此权利要求1无效。
该案中,上诉法院首先梳理了相关法律。其指出,对于使用MPF方式撰写权利要求的计算机实现的发明,上诉法院一贯要求说明书中公开的结构不能仅仅是通用计算机或通用微处理器。之所以要求专利权人必须在说明书中公开结构,并且将权利要求范围限于该结构及其等同物,是为了避免纯功能性的权利要求。上诉法院进一步解释道,因为通用计算机可以被编程以大相径庭的方式执行大相径庭的任务,所以简单地公开计算机作为用于执行特定功能的结构并未如第112条第6款所要求的那样将权利要求的范围限于执行该功能的对应结构、材料或动作。
上诉法院进一步解释了其中的基本原理——被编程为执行特定算法的通用计算机创造了一个“新的机器”,这是因为一旦通用计算机被编程为依据来自程序软件的指令来执行特定功能,就实际上变成了用于执行特定算法的专用计算机。因此,在其中涉及到被编程为执行算法的计算机或微处理器的MPF权利要求时,所公开的结构不是通用计算机,而是被编程为执行特定算法的专用计算机。
Aristocrat在上诉中提供了两个论点。其一,其主张系争专利说明书中公开了根据第112条第6款的对结构的充分公开。其二,Aristocrat认为计算机实现的MPF权利要求并不要求特定算法的公开。
针对第一个论点,Aristocrat主张“所述游戏控制单元被布置为当符号的预定组合以由玩游戏的玩家选择的符号位置的预定排列显示时支付奖品”隐含地公开了算法。即,当符号的获胜组合被显示时,程序应当支付奖品。上诉法院认为这是要被执行的功能而非算法。同时,Aristocrat还援引了说明书中的数学等式、表格以及附图,但上诉法院认为它们仅仅描述了结果而非是对用于实现该结果的手段的描述,因此所描述的是功能而非结构。综上,上诉法院认为说明书最多只公开了描述游戏控制单元的功能的图片和数学的方式,而没有满足第112条第6款规定的对充分结构的公开。
针对第二个论点,Aristocrat主张,因为证据表明该领域技术人员能够基于'102专利说明书来制造所要求保护的装置,因此即使'102专利中没有公开算法,对适当编程的微处理器的公开也构成对结构的充分公开。上诉法院认为,Aristocrat的主张混淆了第112条第a款“能够据以实现(enablement)”的要求与第112条第6款公开执行功能的结构的要求。公开内容是否使得该领域技术人员能够制造和使用该发明是另一个问题,而这里的问题是'102专利中是否公开了用于执行权利要求中的功能的结构。上诉法院指出,该要求的目的是将权利要求的范围限制于所公开的特定结构及其等同物。Aristocrat律师曾在回答法院的问题时表示,鉴于说明书中公开内容的宽度,任何微处理器无论其被如何编程,只要其执行权利要求1中MPF元素中记载的功能,就会侵犯权利要求1。这足以揭示Aristocrat实质上在主张纯粹功能性的权利要求保护,只要该功能是通用计算机执行的即可。上诉法院断然拒绝了该主张。
Aristocrat进一步引用了AllVoice Computing PLC v. Nuance Communs., Inc. (Fed. Cir. 2007)一案中上诉法院的意见——在软件案件中,“说明书中的算法只需要公开足够的定义性结构以使得权利要求的边界对于该领域技术人员是可理解的”[17]。类似地,上诉法院在Medical Instrumentation & Diagnostics Corp. v. Elekta AB (Fed. Cir. 2003)一案中指出,“如果软件链接到……功能并且该领域技术人员会知道要使用的类型的程序,则不需要特定程序代码”[18]。上诉法院认为,这些仅仅旨在表达:必须依据该领域技术人员将理解的公开内容所传达的内容来判断算法结构的公开是否充分。然而,该原理在本案中并不适用,因为本案中说明书中根本没有公开任何算法。援引Medical Instrumentation一案中的意见,上诉法院认为,出于第112条第6款的目的,正确的问题是“看着专利的公开内容,确定该领域技术人员是否会理解该公开内容包含用于执行功能的软件并且是否能够实现这样的程序,而不仅仅是该领域技术人员能够编写这样的软件程序。”此案中,如同Medical Instrumentation一案,该领域技术人员无法辨别系争专利公开了任何算法。因此,上诉法院认为权利要求1的MPF元素缺少对结构的充分公开并且因此是不明确的,并据此维持了地区法院的判决。
根据上述对Aristocrat案的介绍可知,如果法院认为权利要求中的MPF术语缺少说明书中对应结构的支持,则该权利要求将被法院认定为无效。
但是,在一种常用的专利无效宣告程序IPR中,情况却完全不同。根据美国专利法第311条第b款,IPR请愿人请求撤销专利权利要求的理由仅限于新颖性和非显而易见性(nonobviousness,对应于我国专利法中的创造性)[19]。即,在IPR程序中,委员会不能基于缺乏第112条第b款的明确性来认定专利无效。由于受到法律规定的明确限制,委员会在认为说明书中没有与权利要求中的MPF术语相对应的充分结构时,其可能维持该权利要求有效。
本节对一个典型的IPR决定的相关部分进行了简单介绍。在Oticon Medical AB, et. al. v. Cochlear Bone Anchored Solutions AB, IPR2017-01018, Paper No. 52 (Aug. 21, 2018)一案中,请愿人向委员会提起针对专利第7,043,040(B2)号的部分权利要求的IPR审查请求。与本文相关地,委员会最终认定请愿人未能履行其以优势证据证明权利要求7-10不可专利(unpatentable)[20]的责任。其论述如下[21]。
根据委员会的整理,权利要求7记载了,如权利要求6所述的并且用于将信号从模拟信号转换为数字信号的电子电路包括数字信号处理单元(digital signal processing means)[22]。
因为权利要求7中的“数字信号处理单元”采用了“单元”二字并且“单元”前的“数字信号处理”说明了相关联的功能,所以委员会推定第112条第6款适用于该权利要求。专利所有者一方主张第112条第6款不适用于“数字信号处理单元”的形式,因为其未采用“用于数字信号处理的单元(means for digital signal processing)”的形式。委员会不以为然,并引用了上诉法院判例Williamson v. Citrix Online, LLC[23]——在Williamson案中,上诉法院联席认定该案中的“分布式学习控制模块(distributed learning control module)”是MPF术语。进一步地,委员会认为该推定与记录证据相符,并且双方均未提出充分证据反驳该推定。因此,“数字信号处理单元”被认定为MPF术语。
接着,委员会着手解释权利要求语言。委员会指出,虽然专利所有人认为“数字信号处理单元”应当理解为“数字信号处理器”,但是请愿人和专利所有人双方均未在说明书中找到与“数字信号处理”功能相对应的任何结构或者对“数字信号处理器”的公开。说明书中专注于信号处理的13行内容中没有提到“数字信号处理器”或用于执行“数字信号处理”的任何其他结构。委员会依据上诉法院的判例指出,说明书中必须公开用于提供第112条第6款所要求的必要结构的算法。识别必要的结构属于请愿人的责任。然而,请愿人未能在系争专利的说明书和附图中找到任何这样的结构。因此,根据委员会的总结,第112条第6款适用于权利要求7,并且请愿人未在说明书中识别出与“数字信号处理”功能相对应的结构。
针对权利要求8-10,委员会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为解决这些权利要求的可专利性问题,需要确定现有技术与系争权利要求之间的差异。具体而言,为了证明一个MPF元素被现有技术公开,必须证明其对应结构或其等同物被现有技术公开,而仅仅功能层面的分析是不足够的。由于请愿人未能在专利说明书中找到对应的结构,所以权利要求的范围和含义无法确定。据此,委员会决定请愿人未履行其以优势证据证明权利要求7-10不可专利的责任,从而间接地维持了权利要求7-10的有效性。
前文已多次提到,MPF术语的范围由说明书中公开的对应结构“及其等同物”限定。但是一直规避了一个问题,即什么是“及其等同物”。
“等同物(equivalents)”一词容易让人联想到等同理论(doctrine of equivalents,或译为“均等论”)。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曾这样介绍等同理论——“如果装置以基本相同的方式执行基本相同的功能以获得相同的结果,则专利权人可以援引此理论来起诉装置生产者”[24]。等同理论与第112条第6款的“及其等同物”确有相似之处,但并不相同。在Ring & Pinion v. ARB (Fed. Cir. 2014)[25]一案中,上诉法院通过援用和整理其更早的判例Chiuminatta Concrete Concepts, Inc. v. Cardinal Industries, Inc.[26]总结了两种等同之间的区别。
其一,时间点不同。当评价等同理论的等同时,时间点是侵权时。即,所判断的是在侵权时所主张的侵权产品是否与权利要求等同。作为对比,第112条第6款的“及其等同物”并非权利要求的等同范围,而仍属于权利要求的字面范围(literal scope,或译为“文义范围”)。由于字面范围在专利授权(issuance)时就已经固定,因此评价该等同的时间点是专利授权时。例如,在专利被授权之后才出现的技术可能是依据等同理论的等同物,但不可能是第112条第6款下的等同物。
其二,对“功能”的要求不同。由于第112条第6款下的等同涉及的是字面侵权,其要求的是执行与MPF元素“相同”功能的结构。而等同理论覆盖的是以基本相同的方式、执行“基本相同”的功能、达到基本相同的结果的结构。
除此之外,两种等同是一样的。即,如果所主张的侵权技术在专利被授权时已经存在,并且其功能与权利要求中的MPF元素的功能相同,那么第112条第6款下的结构等同与等同理论下的结构等同部分所涉及的范围是相同的[27]。
值得注意的是,因为第112条第6款下的等同物依然在权利要求的字面范围内,所以等同理论至少在理论上可以应用于其上,从而形成“等同的等同”[28]。
在判断一权利要求术语是否是根据美国专利法第112条第6款的MPF术语时,首先应查看系争术语是否采用了“单元”一词。如果没有采用该词,则推定该术语不是MPF术语;反之亦然。进一步的判断需要确定该权利要求中是否记载了该MPF元素的充分明确的结构或者记载了其功能而未记载用于执行该功能的充分结构。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则其被认定为MPF元素,该元素应当被解释为覆盖说明书中描述的对应结构及其等同物。
在几种特殊情况下,存在一些关于MPF的特殊规定。其一,在涉及计算机实现的发明时,说明书中必须公开算法,因为算法就是所谓的对应结构。其二,在专利诉讼中,如果一权利要求元素被认定为是MPF元素,而说明书中没有记载对应的结构,则法院将认定该权利要求因缺乏明确性而无效。作为对比,在IPR程序中,若说明书中没有记载对应的结构,那么专利审判和上诉委员会会认为请愿人未能履行找出对应结构的责任,无法进一步与对比文件进行比对、判断新颖性和非显而易见性。委员会将认定请愿人未能履行其以优势证据证明权利要求不可专利的责任,相当于维持了权利要求的有效性。其三,MPF元素应当被解释为覆盖说明书中描述的对应结构及其等同物,其中的“及其等同物”与等同理论下的等同物类似,却有两点区别:(1)评价第112条第6款的等同的时间点是专利授权时,而评价等同理论下的等同物的时间点是侵权时;(2)构成第112条第6款的等同要求“相同”的功能,而等同理论下的等同在功能方面只要求“基本相同”的功能。
注释:
[①] 可译为“用于调制待发送的所述雷达波的单元”。
[②] 该撰写方式有其历史沿革以及美国专利法判例和成文法的相应变革,参见例如Mark A. Lemley, Software Patents and the Return of Functional Claiming, 2013 Wis. L. Rev. 905, 907 (2013) (下称Lemley, Functional Claiming)。本文略过对该历史的回顾。
[③] 直到2011年9月,该条款为第112条第6款。之后根据美国发明法案(America Invents Act; AIA)改为第112条第f款,条款主体内容未做变更。在英文文献中,其常被写作35 U.S.C. § 112(f) (post-AIA)或35 U.S.C. § 112, ¶ 6 (pre-AIA)。本文统一表达为第112条第6款。
[④] 35 U.S.C. § 112 Specification (f) Element in Claim for a Combination.--An Element in a claim for a combination may be expressed as a means or step for performing a specified function without the recital of structure, material, or acts in support thereof, and such claim shall be construed to cover the corresponding structure, material, or acts described in the specification and equivalents thereof.
[⑤] 参见Phillips v. AWH Corporation, et al., 415 F.3d 1303, 1323 (Fed. Cir. 2005) (“We also acknowledge that the purpose underlying the Texas Digital line of cases—to avoid the danger of reading limitations from the specification into the claim—is sound. Moreover, we recognize that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using the specification to interpret the meaning of a claim and importing limitations from the specification into the claim can be a difficult one to apply in practice.”)
[⑥] Williamson v. Citrix Online, LLC, 792 F.3d 1339 (Fed. Cir. 2015)
[⑦] 此处,上诉法院没有明确除了“该”权利要求中的其他语言之外是否还可以参考其他权利要求,例如该一般性术语所在权利要求所依赖的独立权利要求——“In addition, even if the claims recite a nonce term followed by functional language, other language in the claim ‘might inform the structural character of the limitation-in-question or otherwise impart structure’ to the claim term.”
[⑧] 在该上下文中,“书面描述”可以认为即专利说明书。
[⑨] 权利要求1原文如下(斜体变化以强调了系争术语):
1. A vehicle capable of making a small radius turn, comprising:
a frame;
a left drive wheel and a right drive wheel, both coupled to the frame;
two independent left and right drive units, the left drive unit coupled to the left drive wheel via an axle and the right drive unit coupled to the right drive wheel via another axle;
a steering device coupled to the frame;
a speed control member coupled to the frame; and
a mechanical control assembly coupled to the left and right drive units that is configured to actuate the left and right drive units based on a steering input received from the steering device and a speed input received from the speed control member;
the mechanical control assembly being configured such that if the speed control member is shifted from (a) a forward position in which the left drive wheel is rotating in a forward direction at a first forward speed and the right drive wheel is rotating in a forward direction at a second forward speed that is less than the first forward speed as a result of the steering device being in a first right turn position to (b) a reverse position while the first right turn position of the steering device is maintained, then the left drive wheel will rotate in a reverse direction at a first reverse speed and the right drive wheel will rotate in a reverse direction at a second reverse speed that is less than the first reverse speed.
[⑩] 原文如下(斜体变化以强调了系争术语):
the mechanical control assembly also being configured to cause the vehicle to execute a zero-radius turn when the speed control member is in a maximum forward position and the steering device is in a maximum turn position.
[11] 根据美国法,法院参照权利要求书、说明书、审查历史以及外部证据来解释权利要求。参见Phillips v. AWH Corporation, et al., 415 F.3d at 1314.
[12] 参见Lemley, Functional Claiming,同注2,页917。
[13] 参见John R. Allison & Mark A. Lemley, The (Unnoticed) Demise of the Doctrine of Equivalents, 59 Stan. L. Rev. 955, 975 (2007)
[14] Aristocrat v. International Game Technology, 521 F.3d 1328 (Fed. Cir. 2008)
[15] 权利要求1的原文如下:
A gaming machine
having display means arranged to display a plurality of symbols in a display format having an array of n rows and m columns of symbol positions,
game control means arranged to control images displayed on the display means,
the game control means being arranged to pay a prize when a predetermined combination of symbols is displayed in a predetermined arrangement of symbol positions selected by a player, playing a game, including one and only one symbol position in each column of the array,
the gaming machine being characterised in that selection means are provided to enable the player to control a definition of one or more predetermined arrangements by selecting one or more of the symbol positions and
the control means defining a set of predetermined arrangements for a current game comprising each possible combination of the symbol positions selected by the player which have one and only one symbol position in each column of the display means,
wherein the number of said predetermined arrangements for any one game is a value which is the product k1 . . . x . . . ki . . . x . . . km where ki is a number of symbol positions which have been selected by the player in an ith column of the n rows by m columns of symbol positions on the display (0 < i ≤ m and ki ≤ n).
[16] 上诉法院对“游戏控制单元”和“控制单元”未做区分,认为“所述控制单元”是对“游戏控制单元”的引用。
[17] AllVoice Computing PLC v. Nuance Communs., Inc., 504 F.3d 1236, 1245 (Fed. Cir. 2007)
[18] Medical Instrumentation & Diagnostics Corp. v. Elekta AB, 344 F.3d 1205, 1214 (Fed. Cir. 2003)
[19] 参见35 U.S.C. §311. Inter partes review (b) Scope.--A petitioner in an inter partes review may request to cancel as unpatentable 1 or more claims of a patent only on a ground that could be raised under section 102 or 103 and only on the basis of prior art consisting of patents or printed publications.
[20] 可专利性包括授予专利的各种条件——可专利的客体(eligibility)、实用性(utility)、新颖性(novelty)、非显而易见性(nonobviousness)。一些观点认为还包括书面描述(written description)和能够据以实现(enablement)的要求。在IPR程序的上下文中,可专利性通常仅涉及新颖性和非显而易见性。
[21] 该案在时间上横跨了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SAS Institute Inc. v. Iancu, 138 S. Ct. 1348 (2018)判决。在SAS案之前,委员会认为请愿人未能找到与权利要求7-10中的MPF元素相对应的结构,因此无法解释这些权利要求或将其与现有技术比对,进而拒绝针对权利要求7-10进行IPR审查。最高法院的SAS案判决禁止了这种仅针对IPR请愿(petition)中的部分权利要求进行IPR审查的实践。此后,委员会将针对权利要求7-10的意见补充到了决定中。本文仅对这部分进行介绍。
[22] 权利要求6、7的原文如下:
6. The hearing aid apparatus according to claim 1, further comprising: electronic circuitry operative to convert a signal from a microphone of the hearing aid to the vibratory generating part from an analog signal to a digital signal.
7. The hearing aid apparatus according to claim 6, wherein the electronic circuitry comprises digital signal processing means.
[23] Williamson v. Citrix Online, LLC, 792 F.3d 1339 (Fed. Cir. 2015)
[24] Graver Tank & Mfg. Co. v. Linde Air Products Co., 339 U.S. 605, 608 (1950)
[25] Ring & Pinion v. ARB, 2013 WL 414220 (Fed. Cir. 2014)
[26] Chiuminatta Concrete Concepts, Inc. v. Cardinal Industries, Inc., 145 F.3d 1303 (Fed. Cir. 1998)
[27] 事实上,二者还有一处不同。第112条第6款下的等同针对的是权利要求中的元素,而等同理论应用于整个权利要求。根据等同理论,至少所比较的应当是“权利要求”与“侵权产品”的方式/功能/结果,而非权利要求中的元素与侵权产品中的组件。但这一点在实践中并未被严格贯彻。参见Corning Glass Works v. Sumitomo Elec. U.S.A., Inc., 868 F.2d 1251, 1260 (1989) (“We note that the district court resolved the question by comparison of the function/way/result of the substitution with the function/way/result of the limitation in the context of the invention; that is, the court made a subsidiary analysis comparable to the overall function/way/result analysis mandated for determining infringement of the claim under the doctrine of equivalents. … The district court’s ‘function/way/result’ equivalency analysis with respect to a claim limitation appears to be a helpful way to approach the problem and entirely in accord with the analysis actually made in Graver Tank, 339 U.S. at 609–10, 70 S.Ct. at 856–57.”)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曾在Graver Tank案中提及针对整个权利要求应用等同理论的理论依据——如果两个“装置”以基本相同的方式执行相同的工作并且实现基本相同的结果,那么它们是相同的。参见Graver Tank, 339 U.S. at 608 (“The theory on which it is founded is that ‘if two devices do the same work in substantially the same way, and accomplish substantially the same result, they are the same, even though they differ in name, form or shape.’”)
这点与我国的相关规定不同,我国的等同理论应用于权利要求中的特征。参见《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专利纠纷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若干规定》第十七条第二款——“等同特征,是指与所记载的技术特征以基本相同的手段,实现基本相同的功能,达到基本相同的结果,并且本领域普通技术人员在被诉侵权行为发生时无需经过创造性劳动就能够联想到的特征。”
[28] 参见Lemley, Functional Claiming,同注2,页952。 (It is true that Section 112(f) equivalence is treated as literal infringement, raising the possibility that there could be an “equivalent to the equivalent” under the traditional “doctrine of equivalents.”)